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租个“看病搭子”,中国的老百姓怎么看不明白病了?

来源:财经大健康  作者:赵天宇  发布时间:2023-11-15   | |

文 | 赵天宇

编 | 王小
 

  

暂别家里嗷嗷待哺的上万只鸭子,安徽老人沈芳不得不跑一趟北京看病。

  

也许是年轻时太过劳累,年纪大了疾病找上门来,沈芳感到左肩和左腿发麻、无力,伴有灼伤感已有三年。

  

子女在南方上班,专程来北京陪过一次,后来沈芳又来北京看病,就难请假了。生活在北京的侄女接棒陪着去做了些检查,侄女也无法频繁请假。于是他们联系上了陈琳,一位北京居民,目前在做陪诊员。

  

辗转北京几个知名大型三甲医院,看神经内科、骨科,他们总共花了十几天时间。但结果并不如人意,病痛原因没有明确,也难以根治或减轻。沈芳难掩失落,匆匆离开北京回安徽了。家人又下了一单,这次是陪诊员拿着沈芳的就诊记录,去找医生沟通病情,然后把开的药尽数寄到老人家中。

  

前前后后,沈芳的家人一共下了5单陪诊。

  

临时家人、看病搭子、租来的朋友,陪诊行业贴着不少标签。像陈琳一样活跃在一线城市的陪诊员有很多,由于医疗资源发达、就医需求旺盛,目前陪诊员多数集中在北上广这样的城市里。

  

陪诊行业看起来很新,实际上,2016年左右已诞生过一批陪诊公司,拿过融资,然后悉数倒闭,做的事与今天市面上的陪诊业务没有本质上的区别,这是一个“既新又旧”的行业。

  

为什么今天人们又需要陪诊了?

  

租来的“看病搭子”

 

浙江省属一个三甲医院调研过120位住院患者及家属,结果显示,超过一半人选择去护士站缴费,只有14%的人偏向于使用自助机缴费。

  

使用自助缴费机的人,自认没遇到困难的仅占四分之一。大部分人遇到了五花八门的问题:看不懂、不会操作,操作不当引起转账失误,太繁琐、需要的信息太多,不知道特定机器在哪里也不知道哪一台可用,有的还不支持现金支付等。

  

这还只是应付一台机器而已。

  

手捧一叠大大小小的单据在各楼层、各建筑之间穿梭,找科室、找检验室、找处置室,迷茫是许多患者初次踏入大医院的第一印象。

  

陈琳的父亲年纪大了,上半年突然得了脑梗,她不得不经常带着父亲穿梭于北京的医院中,于是就会碰到陌生的老人求助,他们又急又不知所措,“那场面挺窘迫的”,于心不忍,她索性带着求助的老人跑一趟,去CT室取片子、带到对的地方告诉他们在这排队。

  

与那些老人聊起来,他们说,子女在上班没法经常请假,自己病了又不想给子女添麻烦。甚至还有一些老人是领着小孩看病,孩子父母在上班,时常力所不能及。然而,医生嘴里蹦出的名词,老人听不懂记不住,转述不清。

  

陪诊的需求就在于此。

  

《财经·大健康》随机询问了几位个人及机构的陪诊订单情况,普遍反映,七成左右的订单是陪同老人跑医院。有的是本地居民,有的是外地赶来看病的,去的多是全国顶尖的三甲医院。

  

陈琳索性开始做陪诊,如今每周自己去跑两三单,同时开了工作室,招募了陪诊员十人左右。陪父亲频繁跑医院时,有次医生开了药,一下子给一大堆,她才意识到小挎包有多不实用。现在她会带上一包东西去医院陪着患者看完病,包里备着用来放纸质材料的文件袋,用来装药的袋子,一些糖,口罩,消毒湿巾等。

  

需要人陪着去医院的不只是老人,有时年轻人也会租个临时的“看病搭子”。

  

包秦和妻子都在做陪诊员,他们生活在广州,没加入任何陪诊机构,日常通过社交媒体独立接单。他告诉《财经·大健康》,一线城市独自打工的年轻人多,前几天妻子的陪诊订单就是陪着一位年轻老师去做肠胃镜检查。肠胃镜需要麻醉,陪诊的任务就是陪同手术。这起码得一两个小时,大城市里没亲人、朋友也忙,年轻人也会考虑租个“临时朋友”照顾一下。

  

这位患者在去做肠胃镜之前,跟包秦的妻子要了身份证信息。对陪诊员来说,这算是个人隐私泄露,但患者的立场是,我与你素不相识,如果麻醉期间你把我东西拿走了怎么办?

  

信任,恰恰是陌生人之间最缺乏的,但脆弱的患者与租来的朋友之间,只能如此。购买服务的患者,对个人隐私的担忧更多,比如陪诊员帮外地患者跑腿结算出院费用,就需要拿着患者的身份证、医保卡甚至银行卡,这也很考验人。

  

为了减少双方的纠纷,陪诊员想出了许多办法。

  

独立接单的个人陪诊员,在社交媒体及闲鱼页面上会先写好注意事项,不接待病重、病危患者,不接醉酒人群,不接传染病患者以及精神类患者,也不垫付任何就医及交通费用。

  

规模稍小的陪诊工作室,选择在美团这类第三方App上开店,像到店就餐、理发一样, 标明使用条款如“有传染病请提前告知”,让顾客在平台上下单支付,且尽量不接受私下交易。开店也需要缴纳一定的保证金,一旦有纠纷,起码有个说理的地方。规模再大一些的陪诊平台,自建小程序,条款阅后按需下单。

  

每天都有人问,但不下单

 

利用闲暇时间接单赚点外快,做个陪诊员听起来很简单。但实际上问的人多,做的人少。

  

在社交媒体上发过陪诊经历后,经常有人联系到陈琳,上来就说想入行,求带。这里面大部分年轻人是因为失业了,想找个过渡性的零工先做着,往往盯上陪诊行业。

  

送外卖、送快递得有电动车,网约车接单得有车,相比于这些常见的零工,陪诊更轻巧,只需一个人背上包跑一趟。

  

有人在联系上陈琳后,看完陪诊流程,便强烈要求她给安排陪诊订单,表现得信心满满。与患者约好8点在医院见面,陪诊员需要提前到,住得远的话,5点就得起床准备赶往医院。

  

陈琳发现,一旦真的给对方派单的时候,对方又会觉得跟想象中不一样,要么医院距离太远了,要么其他种种原因,胡乱给一个理由说明天不去了。其实一开始没经验的新人,陈琳会让他先跟随成熟的陪诊员一起去观摩,叫做“跟单”,考察一下责任心。但是不少新人在这个环节便会爽约。遇上这种情况,陈琳明白,这人显然不适合做陪诊员,至少不是真心想做。

  

“更多的是情绪劳动。”陈琳说,人们在医院就医的过程中,难免感到焦虑无助,陪诊员付出的情绪价值更重要,见到陌生的患者,要尽量亲切,表现出体贴周到的那一面。

  

陪诊员都是从各行各业转行而来。

  

陈琳以前从事金融业,近两年就业环境于她而言不太理想,加之父亲生病,朋友在做养老行业,她慢慢了解、筹备,延伸到了陪诊行业。

  

一位独立接单的个人陪诊员告诉《财经·大健康》,他此前从事电商直播,由于今年找不到太好的工作机会,加之长辈生病频繁出入医院,渐渐熟悉了就医流程,顺势做起了陪诊员,刚做两个月,客源不稳定,做完这单没下单,“现在有稳定工作的人,建议你们暂时稳住工作,起码你的薪水是稳定的”。

  

也有一些陪诊员具备医疗从业背景。如陪诊平台蓝豚医陪是找护士、医师兼职接单做陪诊,不接受无医疗从业经验的人群;河南省漯河市十余家公立医院近期上线了一项陪诊服务,由微脉公司提供,陪诊员都是该公司此前从事患者服务的专员,持有健康管理师证或公共营养师证。

  

包秦自从开始接单陪诊后,经常有陌生人私信跟他搭话。每天至少会有两三个人问他价格、流程,却不下单,很难说是真有需求的患者,还是同行过来摸底“学习”,他觉得很心累。

  

综合几位陪诊员的描述,目前下单的顾客是中年人居多,素质相对高、不太缺钱,能理解陪诊员的工作内容,上有老下有小,分身乏术。还有一个常见的买单方是公司,为员工提供陪诊等健康方面的福利,外企居多。

  

既老又新的行业,这一轮能立得住吗

 

在过往的叙述中,陪诊行业被描述为“轻松月入过万”。不少陪诊员直接否认。

  

“当然不是普遍现象。”蓝豚医陪联合创始人周黎俐给《财经·大健康》算了一笔账,在该平台上注册的陪诊师,接一单收入200多元,要真想靠这行月入过万的话,意味着每天都得接到一单甚至更多。

  

包秦的陪诊服务价格是一小时50元,“可能有时候外卖小哥赚的比我还要多”。另一位在上海独立接单的兼职陪诊员,价格为一小时80元,2小时起订,如果陪诊时间太长,全天480元。要是月入过万,得每天都能接全天陪诊的单,几乎不可能达到。

  

因此,有陪诊员认为,高收入的说辞,更像是一些培训机构用来招揽考证生意的噱头。

  

陪诊员并不算通常意义上的一个职业,目前没有针对陪诊员的国家级资格认证。各地有不同的做法,比如今年上海开放大学面向本市养老服务机构工作人员开启了一轮养老服务陪诊师的培训。

  

因此,究竟要找怎样的陪诊员,他们提供的服务质量如何,是不是黄牛号贩子、药贩子混入其中,都需要患者和家属仔细甄别。

  

即便是身处其中的从业者,对于陪诊行业的定位和认识也不同:有人把它归类为生活服务,赚个跑腿费,有熟悉的患者问挂号哪个科室,陪诊员顶多给个建议,不涉足严格意义上的医疗。也有人认为,陪诊是融合了医疗服务和本地生活服务两个领域的跨界行业。

  

不过具体到业务模式上,陪诊员的描述就很一致了:顾客下单,陪诊员接单,类似滴滴打车或美团外卖。

  

由于行业边界模糊,能提供陪诊的公司也是五花八门。

  

目前,市面上既有以陪诊为主业的平台类公司,也有全病程管理服务平台,出于此前与各地公立医院合作的经验,开设相关陪诊业务。

  

互联网医疗大厂也介入了陪诊。对于失能及高龄老人的居家养老健康需求,京东健康提供养老照护、上门护理、居家康复与助医、线下陪诊和挂号服务等7×24小时健康咨询等。

  

周黎俐告诉《财经·大健康》,互联网医疗大厂本身有流量入口,走入陪诊赛道,是出于完善自身服务体系的考虑。对这类大公司来说,陪诊更像是一个附加值,一道配菜。

  

一些公立医院今年开始自行开展陪诊服务。上海市浦东新区人民医院的陪诊公益服务,团队由医务社工、医护人员、志愿者组成,为慢性疼痛、认知症等慢病患者提供就诊陪伴。

  

把时间放得更远,陪诊甚至不是新近出现的行业。

  

2016年前后,国内市场至少出现过20个同类的陪诊产品,比如“安心陪诊”拿到过来自寻医问药网领投、远盟康健跟投的A+轮融资,公司同样是护士兼职接单的模式,陪诊公司与陪诊人员依照固定比例进行收入分成。

  

然而时至今日,那批陪诊公司几乎全军覆没。

  

在周黎俐看来,至今陪诊行业仍处于早期发展阶段,相较于2016年左右的那批,当下受惠于近年互联网医疗的普及,加之一些细节上的便捷,很多事是现成的,比如不用自己单独出一个App,在微信里做个小程序就行,不再像前一批公司那样事无巨细都靠自己动手。老龄化也是外在因素。

  

对个人陪诊师来说,主要收入来源是需要就诊的患者及家属,即 To C。但是对陪诊公司而言,目前与其他公司合作获取订单更常见,也就是 To B业务,比如医院、保险公司、外企、社区养老驿站等买单支付。

  

“长远来看陪诊应该是一个面向C端的生意,市场更大,但还需要一个很长的培育过程。”周黎俐说。

  

这个既老又新的行业前路何方,从业者们在摸索。

  

有人前一阵子总跑医院,尝试搜过陪诊,但没找到合适的本地服务方。最近,他把自己所在公司的陪诊业务新进展转发在朋友圈。不一会儿收到了厦门一位朋友的留言,“20年后这业务一定要来厦门啊,我需要。”

  

(文中沈芳、陈琳、包秦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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