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访问新医改评论 XYGPL.COM 您是第 3560932 位访问者
最近十几年,在西方世界,有一个词特别流行,叫“文化反弹”。
一些很有名的社会学家,比如英格尔·哈特,就用这个词来解释为什么右翼民粹主义会兴起。
他们的理论,大概是这样的:
随着社会的进步,年轻一代人,越来越接受“后物质主义”的价值观,比如多元文化、环境保护、性别平权等等。而那些老一代的、思想比较保守的、在价值观上还停留在“物质主义”时代的人(特别是那些没怎么受过高等教育的白人男性),他们对这些新潮的玩意儿,感到非常不适应,甚至觉得自己的生活方式和文化认同,受到了威胁。
于是他们就“反弹”了。他们选择把选票,投给了那些以川普为代表的承诺要“捍卫传统”、“恢复秩序”、对抗“政治正确”的民粹主义强人。
这个解释,听起来非常优雅,也很有说服力。
它把一场汹涌的政治浪潮,描绘成了一场关于“价值观”的、代际之间的文明冲突。
而西方社会今天所面临的、那种愈演愈烈的、本土居民与移民之间的“文化冲突”,其最坚实的经济基础,恰恰就是那个被所有人,特别是左派知识分子,奉为圭臬的福利国家制度。
福利国家,像一个高效的“矛盾制造机”,系统性地,在本土的穷人和外来的穷人之间,制造了不可调和的利益冲突。
我们来仔细推演一下,这个过程是如何发生的。
我们先想象一个没有搞福利国家制度的、实行自由移民政策的美国社会。
在这个社会里,有一个从墨西哥来的、一穷二白的移民,叫胡安,他来到了美国。他能指望什么?他不能指望政府给他发救济金,不能指望政府为他提供免费的住房和医疗。他能指望的,只有他自己的双手。
他必须立刻去找工作,哪怕是最辛苦、最没人愿意干的活,比如去农场摘棉花,或者潜入粪便中去疏通排污管道。他必须比本地人更勤奋,更能吃苦,愿意接受更低的工资,才能在这里生存下去。
他的到来,对这个社会,会产生什么影响?
对于本地的消费者来说,是天大的好事。因为胡安这样的廉价劳动力的加入,使得餐馆的服务成本、农产品的采摘成本,都降低了。作为消费者的所有人,都可以享受到更便宜的饭菜和水果。
对于本地的企业家来说,也是好事。他们可以更容易地,招到愿意从事低端劳动的工人,从而降低了生产成本,提高了生产效率。
那么,有没有人会受损呢?
有的。唯一可能受损的,是那些在技能上,与胡安直接构成竞争的、本地的低技能劳动者。
比如,一个本地的、同样只能在餐厅洗盘子的工人,他可能会发现,因为胡安的到来,他要求涨工资的底气,没那么足了。
但是在一个动态的、自由的市场经济里,这种冲击,通常是暂时的、局部的。
那个本地工人,他可能会因为竞争压力,而去学习一项新的技能,比如当个厨师。
而且,由于整个社会的生产成本都降低了,物价变得更便宜,他作为消费者,实际上也享受到了移民带来的好处。
最重要的是在这个没有福利国家制度的社会里,本土居民和移民之间,不存在根本的、结构性的利益冲突。
胡安,作为一个新来者,他从踏上这片土地的第一天起,就是一个纯粹的“贡献者”。他工作,他消费,他为这个社会创造价值,但他不从这个社会的“公共池子”里,拿走任何东西。因为,那个“公共池子”根本就不存在。
本地居民,对他可能会有一些文化上的隔阂,但很难产生经济上的憎恨。他们可能会觉得胡安的英语有口音,吃的东西很奇怪,但他们没法指责胡安“抢走了我们的福利”,因为根本就没有福利可抢。
现在,我们把福利国家这个变量,加进来。整个游戏的性质,就彻底变了。
一个典型的现代福利国家,比如瑞典或者法国,它就像一个巨大的、对所有居民(无论你是不是公民)都开放的“自助餐厅”。
这个餐厅里,摆满了各种各样“免费”的食物——免费医疗、免费教育、失业救济、住房补贴……
现在,一个来自索马里的、同样一穷二白的难民,叫穆罕默德,他来到了瑞典。
他一落地,立刻就发现,自己好像掉进了天堂。他不需要像一百年前的移民那样,立刻去拼命找工作。他可以先去政府的难民中心登记,然后,他就可以开始合法地、理直气壮地,享用这个“自助餐厅”里的一切。
他可以住进政府提供的公寓,他的孩子可以免费上学,他全家都可以享受世界顶级的公立医疗服务。如果他暂时找不到工作,政府还会给他发放足够他生活的救济金。
他的人生,从一种极度的不安全,瞬间切换到了另一种极度的安全。
这对于穆罕默德个人来说,当然是天大的幸运。
但对于整个瑞典社会来说,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穆罕默德,从他到来的第一天起,就不再是一个纯粹的“贡献者”,而主要是一个“索取者”。他所消耗的那些昂贵的公共服务——住房、医疗、教育、现金补贴——远远超过了他通过低技能劳动,可能为这个社会缴纳的税款。
他成了一个“税收的净消费者”。
那么,谁来为他消耗的这些福利,买单呢?
是那些正在工作的、勤劳的瑞典“纳税阶级”。
是那个叫英格的、每天辛苦编程的软件工程师;
是那个叫拉斯的、经营着一家小公司的老板……
现在,我们站在英格和拉斯的角度,来看待穆罕默德的到来。
他们会看到什么?
他们看到,自己每年缴纳的高达名义收入百分之五十甚至六十的税款,有一部分,被用来供养一个与他们没有任何血缘、文化或历史联系的、刚刚到来的外国人。
他们会看到,因为大量移民的涌入,他们所能享受到的、那些本已不堪重负的公共服务,其质量,正在急剧下降。
医院的等候队伍,变得越来越长;学校的班级,变得越来越拥挤和混乱;社区的治安,也因为文化冲突而变得越来越差。
他们会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不公平。
他们会想:“凭什么?凭什么我要用我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去养活一个对这个社会,没有任何贡献的人?凭什么我自己的孩子,要和那些连瑞典语都不会说的孩子,挤在一个教室里?凭什么我生病了,要排在那些刚刚下船的难民后面,等上三个月才能看到医生?”
这种情绪,和“文化”有关吗?有一点。
他们可能会不喜欢穆罕默德的宗教信仰,不喜欢他们社区里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清真寺。
但这种文化上的隔阂,被一种更强大的、更具爆炸性的燃料,给彻底点燃了。这个燃料,就是经济上的、赤裸裸的利益冲突。
在福利国家的制度框架下,每一个新来的、低技能的移民,对于本土的纳税人来说,都不再是一个潜在的、廉价的劳动力,而是一个潜在的、昂贵的“福利负担”。
他不再是一个来和你合作的伙伴,而是一个来和你争抢“自助餐厅”里有限食物的、不请自来的“食客”。
当这种“食客”的数量,少的时候,问题还不大。富裕的瑞典社会,还能勉强消化。
但当这种“食客”的数量,因为人道主义危机或者不负责任的移民政策,而大规模地、在短期内涌入时,那个“自助餐厅”的供给系统,就必然会濒临崩溃。
到那个时候,本土居民,特别是那些自己也过得不怎么宽裕的、中下层的本土居民,他们的愤怒,就会像火山一样,彻底爆发出来。
他们会开始怀念那个“从前”的、同质化的、有秩序的瑞典。
他们会开始憎恨那些“外来者”,认为他们是摧毁自己美好家园的“入侵者”。
他们更会憎恨那些支持开放移民政策的、本国的“精英”——那些住在富人区、不用和移民挤公立学校、还整天大谈“多元文化”的政客和知识分子。
他们会觉得,这些人,是在慷慨他人之慨,是最虚伪的“卖国贼”。
于是他们就会把选票,投给那个敢于说出他们心中“政治不正确”的大实话的、右翼民粹主义政党。那个政党会对他们说:“瑞典,只属于瑞典人!我们要关上大门,我们要把那些占我们便宜的人,都赶出去!”
你看,一场看似是关于“文化认同”和“价值观”的冲突,就这样,成功地,被引爆了。
而那个真正的“纵火犯”——那个制造了这种不可调和的利益冲突的、福利国家的制度本身——却往往能再一次地,置身事外。
左派的知识分子,会把这种排外情绪,简单地归咎于本土民众的“种族主义”和“仇外心理”,然后呼吁要进行更多的“反歧视教育”。
右派的民粹主义者,则会把所有问题,都归咎于移民本身,仿佛只要没有了移民,一切问题就都解决了。
双方都拒绝承认那个最根本的、但又最不敢公之于众的事实:在一个没有福利国家制度的、自由迁徙的世界里,这种冲突,根本就不会以如此激烈的形式存在。
是福利国家制度,以“爱”和“团结”为名,亲手在本土的穷人和外来的穷人之间,挖掘出一条深不见底的、充满了猜忌和憎恨的鸿沟。
它就像一个极其愚蠢的动物管理员。他先是把一群饥饿的狮子,和一群温顺的羚羊,关进了同一个笼子里。然后,当狮子开始捕食羚羊时,他又站在笼子外面,大声地对狮子进行“道德谴责”,说它们太“残忍”,太“没有同情心”。
这难道不是很荒谬吗?
所以,当我们看到今天的欧洲,这个曾经是人类文明灯塔的地方,正在被移民问题和文化冲突,撕裂得体无完肤时,我们就应该明白,这不是“多元文化”的失败,更不是人性中“排外”基因的必然爆发。
而是福利国家这个乌托邦实验,在运行了半个世纪之后,所必然迎来的、逻辑上的、悲剧性的结局。
它所承诺的那个“世界大同”的梦想,最终却催生出了一个最原始、最丑陋的、部落主义式的噩梦。
而民粹主义,就是这个噩梦中,最先惊醒的那部分人,所发出的、充满了恐惧和愤怒的尖叫。
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何身处噩梦,他们只是本能地,想把身边那些和自己长得不一样的“鬼怪”,都给消灭掉。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