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笔者赴法国参加中法医疗对比观察论坛。会议期间，有幸结识了几位法国的医院管理者，他们中既有掌管公立医院集团的大咖，也有风头正劲的私立医院的新锐。和他们闲聊时，原本臆想的公私医院合力保卫法国老百姓健康的局面，被彼此互翻白眼的针锋相对取代。这些风度翩翩的法国绅士，当着我这个外国人的面，戳起竞争对手的“脊梁骨”来，言辞犀利、毫不留情。

在落叶满地、浪漫怡人的塞纳河畔，看一场法国公私医院之间的“金枝欲孽”，那略带腹黑的酸爽快感，根本停不下来。

幕后的“总导演”

2004年，一场颠覆性的医疗体制改革在法国全面铺开。这场以医院的医疗活动证书化、按病种付费、大科室制等为标签的改革，再次改变了整个法国医院界的业态。“没错，竞争很激烈。”法国医院联合会主席（FHF）弗雷德里克·瓦图告诉健康界，“未来改革的趋势，会让公立医院和私立医院更公平地竞争。”

这场公私医院之间的角力演变成当下的剧情，从一个侧面凸显了总导演——法国中央政府的强势。然而在1958年之前，法国中央政府并未涉及对医院的具体管理，绝大部分管理职权均在市政府手里。

在法国，地方行政部门分为3级，由高到低分别是大区、地方政府(省)和市政府。当时的医院无论是医疗质量还是服务供给，都无法满足社会的需求。而且，公立医院的社会形象，要远远落后于私立医院。在医疗卫生界的呼吁下，政府开始着手对医院系统进行改革。然而，由于市政府的财力有限，中央政府最终挑起了医院改革的大梁。1958年，法国成立了国家医疗机构委员会、最高医院理事会、医院服务最高理事会，行使国家对医院政策的设计、执行和监督的职能。

弗雷德里克·瓦图指出，“政府对医院的管理主抓三个方面：区域规划、质量评价和效率提升。”围绕上述三项主要工作，法国政府的动作频频，在政策法律制定、区域资源整合、卫生投入管理、绩效考核和质量监控等方面，中央和地方政府均发挥着无可替代的组织和协调作用。这三个方面的工作在90年代以后开始迈向制度化和法制化。

在最重要的医保政策上，法国卫生与社会福利部医疗服务管理局副局长Eric TOTTMANN，在此前接受健康界的采访时表示，私立医院和公立医院一样享受医保的按病种付费政策，政府对他们一视同仁。而在医生资源方面，公立医院和私立医院的医生同在一个培训和继续教育体系之下，在技术上不存在太大差异。

既然在人和财等诸多政策上，政府对待公立医院和私立医院并无二致，那么法国公私医院之间到底较个什么劲呢？

他们只会浪费钱

“我们私立医院的效率远远高于公立医院，公立医院非常善于浪费政府的财政”法国VEDICI私立医院集团主席NOUZAEDE，在接受健康界采访时，把法国的私立医院夸成一朵花的同时，还不忘踹公立医院一脚。以下是部分专访实录：

健康界：私立医院的发展有哪些瓶颈？

NOUZAEDE：私立医院发展存在很多困难，有很多来自政府方面的的限制。比如，政府说医保报销所有医院都一样。但实际上，政府给私立医院的报销相比公立医院平均要少20%左右，这迫使私立医院要尽可能节约开支，否则只能关门打烊。

其次，私立医院设置哪些科室，必须经过国家的规定和考核，政府允许你设置哪些科室，你才可以设置。例如政府规定法国私立医院不许开设急诊等科室。

实际上，公立医院能做的科室，私立医院同样有能力做。我们最大的困难是让政府相信，私立医院比公立医院更有效率。

健康界：那您认为私立医院与公立医院相比，有哪些优势？

NOUZAEDE：私立医院比公立医院更省钱，约诊时间更短，私立医院的存在所带来的竞争，使得法国的医疗质量更有保证。目前，我认为私立医院是在协助公立医院做公立医院做不好的事。

健康界：既然私立医院这么优秀，法国政府为何要限制私立医院的发展？

NOUZAEDE：一方面，政府需要私立医院，与公立医院形成竞争，从而保证公立医院的质量；另一方面，政府认为公立医院是国家“亲生的”，而私立医院是为了营利而运行，如果让私立医院进入主导地位，会保证不了医疗质量。这就是政府的真实想法。

不过，法国政府目前的医疗保险处于赤字状态，需要我们这样大型的集团及其背后的投资方，可以进行10年、20年这种长期的投资，来支持医疗事业的发展。

健康界：请问私立医院如何吸引医生来保证医疗质量？

NOUZAEDE：法国医生允许多点执业，既可以在一家医院工作，也可以在多家医院工作。首先我们会保证医生的工资和收入高于公立医院。其次，私立医院的管理非常灵活，不像公立医院那么死板。一旦医生与我们签约，他们可以在这里做他们想做的事情。

至于医生质量的问题则不用担心。在法国，医生的培训由医生自己负责，如果医生想培训或进修，可以选择自己回到学校接受教育，私立医院只负责招聘有相应资质的医生。

从上述访谈中，不难看出NOUZAEDE主席鄙视公立医院的核心，在于公立医院效率底下、挥霍政府财政。这一说法虽然偏激，但法国医院保健信息局（ATIH）2012年度的研究显示，公立医院的治疗费用的确远高于私立医院。2012年，法国公立医院治疗一个病人的平均费用是2115欧元，而私立医院只有1204欧元。这一数据，估计经常被NOUZAEDE主席拿来说事。

他们只知道赚钱

“他们经营的目的就是为了赚钱，比公立医院轻松多了，公立医院有太多负担！”法国巴黎公立医院医疗委员会（CME）前任主席皮埃尔·科里亚特在会议间隙时告诉健康界。“私立医院还可以挑选病人，但是公立医院不能随便挑选病人，所有来就诊的人我们都要接待。”皮埃尔说。

对于私立医院诟病公立医院费用高，皮埃尔的眉毛上扬幅度很大，他告诉健康界：费用高于私立医院是正常情况。一般情况下，公立医院接待的病人病情比私立医院严重，住院时间往往比较长。但据健康界从相关研究获悉，这也许不是全部理由，公立医院费用高昂的原因还包括医务人员的费用负担高、发票系统成本高等。

对于来自私立医院的指责，皮埃尔翻完白眼后还撩了一句话：“如果公立医院都放弃教学、科研和创新，不去承担这些责任和使命，靠那些只知道赚钱的私立医院能行吗？”

巴黎公立教学医院集团（AP-HP）CEO马丁·伊尔什，在接受健康界专访时也表示：私立医院会选择开展一些成熟的医疗项目，能医保那里得到更多的盈余付费。公立医院从医保那里得到的钱和私立医院一样，但各种病人都会到公立医院，穷人也都由公立医院治疗。马丁还很无奈的表示：大部分公立医院是150年前建设的医院，住院的条件比私人医院差。另外，公立医院医生的工资由国家定，私立医院则没有限度。这些方面，让公立医院和私立医院在竞争中遭遇很大压力。

反观中国

法国有2000多所医院，其中有1100家私立医院，900家公立医院，但私立医院的规模远远小于公立医院，医疗服务量占到30%左右，而且大多数都是专科医院。在数量和服务量上法国私立医院并不占优势，这一点和中国目前的情况十分相似。中国目前私立医院的数量已占医院总数的46%，但是业务量仅占一成左右。在由法国AIA基金会和CCDI悉地国际联合举办的中法医疗议题对比观察论坛上，笔者能清楚感觉到法国私立医院对公立医院造成的威胁。但是，中国的私立医院目前仍不能对公立医院的发展造成威胁，究其原因是制约私立医院发展的“玻璃门”仍未破除。仅仅是医保和人才两大因素，就限制了私立医院的发展。

呈现法国公私医院之间的指责只是表象，良性的竞争才是医疗服务市场健康发展必由之路。笔者也期待，有朝一日中国的私立医院也能和公立医院在中国的医疗市场上平分秋色。